葛昌纯:“今日为学,明日为国”
    深秋的北京科技大学校园,绿意葱茏中已见黄叶翻飞。在葛昌纯创建的特种陶瓷粉末冶金研究所(也称“核材料研究所”),我们见到了葛昌纯院士。年已八旬的葛老,精神很好,正在给学生们指导论文。
葛昌纯院士:材料报国,追求第一
    五十年来奋战在核材料研究第一线,他在钢铁研究总院领导专题组研制成功用于生产浓缩铀的复合分离膜,是国家发明一等奖“乙种分离膜制造技术”的第一发明人,为我国打破超级大国的核垄断立下了赫赫功勋。
【院士图集】
【对话】“要爱国,爱这个家”

记者(下简称为记):你父亲创办了稚川学堂,对父亲是什么印象?

葛昌纯(下简称为葛):他是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结交的都是当时一流的人才。他办稚川中学,搞文教事业,是受了这些人的影响。中国不办现代化教育不行,要救国必须要办现代化教育。

原来的葛家也是书香门第,有葛氏传朴堂,这个是我父亲上几代搞的。浙江三大民间藏书阁之一,收集唐宋、明清的名家书画和全国各地的地方志。

记:你觉得自己受谁的影响最深?

葛:对我这一生影响最深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哥哥。

母亲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女性。我三岁,母亲就带着一条被子逃难到上海,非常困难。她也不改嫁,把三个子女抚养大。

母亲给了我坚韧不拔的性格,哥哥给了多方面的,他们两个人的影响分不开,要爱国,爱这个家。

记:那时候的学堂印象比较深的是什么?

葛:是那些老师。比较代表性的是赵宪初,南洋模范中学的老师,上海的名师。他教数学教得非常有趣,我的数学基础是那时打下的。他教一元二次方程,像唱歌一样,你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南模一个几何老师也很不错,但是很遗憾,我忘记他姓名了。他几何教得也是深入浅出。有一次他给我批的(分数),我不太服气,我说你给我分数少了,他说你自己加呗。他教育我们,不要计较这些东西。

上中(江苏省立上海中学)有一大堆的名师,校长就是个教育家,叫沈亦珍。我记得每天有早会,全体学生都要听他的训话,(他)讲了很多东西。譬如,他讲我们上海中学的学生是最优秀的,像牛奶上面的一层cream。

记:你15岁就考取了大学,当时专业是怎么选的?

葛:上中念了两年搞了个肄业证就跳到唐山交大去啦。家里头很穷啊,国立大学不要学费的。唐山交大是最好的冶金学校,那个时候名气比清华还大,特别是土木建筑、冶金。15岁的小孩,到北方去,家里母亲哥哥都不放心,但是考上了不去也挺可惜。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后来就请邹元燨指点,他说你去吧,我那里有个好朋友,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介绍的这个好朋友影响了我一辈子,就是我现在的恩师章守华教授,还健在呢。去了以后,开始也是因为没有人指导,我就考了个化工系,因为我对化学比较感兴趣。但是化工系是刚成立的,教学质量也较弱,念了一年我不满意。人生有好多机遇、好多偶然性。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许晋堃的学长,他是冶金系的,年纪比较大,很成熟的,他建议我转到冶金系,我听他的话就转系了。

记:为什么那样的年代,高校能为国家培养出这么多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

葛:那我就说说唐山交大,它是我念过的学校里对我影响最大的,永不忘怀。唐山交大有非常好的学风,它有很多名师,培养出像茅以升这样杰出的桥梁专家。茅以升的恩师就是罗忠枕教授,他非常严格,很多学生考他的课都是零分,但是茅以升总是一百分。那时候茅以升是我们校长,他经常到唐山来,第一件事就是扶着罗教授出来给我们开会。另外一个,唐山交大的政治气氛非常浓厚,它的爱国主义教育,我看在全国的高校里恐怕是数一数二的了。

记:政治和学习专业会不会是两条路?

葛:政治跟专业是很重要的。我的革命人生观就是在唐山交大初步形成的。因为我们当时正好碰到抗美援朝,参军参战,唐山交大面临第一线。当时朝鲜要建机场嘛,一个命令下来,我们全部学生就拉到朝鲜去建机场。二话没说,全班都去,国家的命令。很多学生解放前都是地下党员,都是很成熟的。

记:当时你的人生观是什么样的?

葛: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受这些大哥们的影响,慢慢地成熟起来。参军参干来了,这是对我人生观最大一个考验。过去学习都是为了个人,为了养家。到唐山也是为了大学毕业可以养家,可以早点毕业赚钱,这是当时的人生观——为了个人而生活,为了家庭而学习。现在这个就考验了,到底是为什么学习?为国家学习。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参军。我哥哥来信说,你要参军妈妈可能就要发疯了。你想,我妈妈怎么想得通?年轻守寡,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带大,总希望将来能够光宗耀祖。

记:她认为你参军可能有生命危险。

葛:这里头思想斗争是很激烈的,要服从家里就不能参军。(后来)不但报名参军了,我还把身边带的哥哥给我的唯一的“财产”——照相机都捐献出来,给前线。所以那个时候对人生观是很大的考验。

记:母亲没留住你?

葛:母亲毕竟是深明大义的,孩子去是为了国家。(不过)没有被批准去朝鲜,因为国家还要建设嘛,大学生全到朝鲜去也不行。那时我们学生都踊跃参加,到街上去演抗美援朝的活报剧。这些活动对我教育是很大的。在唐山交大,学习的动力就不一样。开始我还是书呆子一个,就知道念书,啥也不管。

记:一辈子的方向是不是大学定下来的?

葛:我的情况应该说大学影响很大的,因为我学的是冶金嘛。比较幸运的是当时在冶金系碰上的一代名师,如系主任张文奇,恩师章守华和林宗彩、朱觉和徐祖耀等教授都是当代冶金界的名师,这些老师言传身教对我们影响很大。那个时候我们冶金系学的课程是很多的,跟现在的教育方式不一样,我们那个时候学得比较广。冶金系,从高炉、平炉、电炉,压力加工,合金钢和热处理,一直到物理冶金都学。

记:有没有带孩子回过老家?

葛:去过,近些年去得更多。平湖中学实验学校更名为平湖市稚川实验中学那天,我带了包括孩子在内的一大批亲属回到平湖参加成立大会,把家里存放的一些稚川学校的纪念文物和照片,包括校歌、学校纪律,都送给了学校。那些校歌充满了爱国热情,有的话,我至今还记得,“今日为学,明日为国”。

记:为什么您都80多岁了,还有那么大的工作动力?

葛:当然是爱国热情。现在很多人都不理解,包括我家里人,都希望我早点退。我经常讲这个故事给学生听:第一次钓鱼岛争端的时候,我正在日本访问,当时有一些爱国学生要游行,日本的警察不让,差点打起来。有些爱国的学生就来找我,问如果再发生一次甲午战争,咱们能不能打得过小日本?这个问题问得很严肃。有不少的人说肯定打不过。我说一定要打胜它。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所以这是现在推动我最主要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