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毓川: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找矿
- 去中国地质科学院拜访陈毓川院士,先见到的是深灰色的建筑群。穿过回廊,来到他格外充实的办公室:码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占满了一面墙的柜子,还有四处摆放的晶体矿石标本,散发着旷野的气息。年已八旬的陈毓川院士,身着水泥色的夹克衫,灰色的裤子,思路敏捷,脸色散发着经年在野外生活的气息。
- 陈毓川院士从事地质工作60年学术研讨会举行
- 我们要学习陈毓川院士立志报国的坚定信念,学习他献身科学、艰苦奋斗、勇于探索的精神,学习他具有的前瞻性思维、做事为人的高尚境界。
记者(下简称为记):你三岁就离开平湖了,成年后再回平湖是什么时候?
陈毓川(下简称为陈):60年以后,1997年。之前一直没回去过。我的父亲安葬在九龙山,我到他坟上去看看。这个地方很好,前面就是海,中间就是山,很漂亮。现在乍浦镇也发展得不错了。
记:老家还有亲戚吗?
陈:有啊,我大舅和他的儿子、女儿,都在乍浦。老家房子还在,在乍浦总管弄。我父亲在文革期间,把房子捐给政府了。
记:你的学习主要是在大学开始的?
陈:是的,南大我主要是念书,那个时候没什么运动。我们的目标很清楚,念好书为国家建设出力。
记:可南大你只待了一年,1953年就到苏联去了。
陈:1953年选拔,我们班选了两个,在交通大学考试,最后录取了我一个。整个南京大学录取了八个人,我们这个专业就我一个。我是1953年中秋节接到通知的,说被录取了,准备准备,到北京去学俄语。学了一年差两个星期。
1953年9月底我到了北京,我们这批人全都参加了国庆游行。那个时候北京天安门前面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两面大墙,红墙,隔开的。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国庆游行,很激动,晚上水龙头爆了。记得很清楚。当时我19岁。
出发是1954年7月,那个时候火车站在前门。我们临走前,驻苏大使张闻天作报告,著名京剧演员程砚秋给我们演出。我们这批大概是留苏人数最多的一批,1000多人。
记:苏联学习一开始去,俄语上课,能适应么?
陈:去的第一年是比较困难。学校里每个人派了一个苏联学生帮我们,都是学到后半夜一两点钟。过了一年以后,才慢慢习惯。
我在南大一年打了很好的基础。南大念书虽然我念了地理系,但基础课里有矿物、普通地质,数理化都有。到了苏联第一年也是这个基础课,所以虽然听不太懂,可考试都是5分(注:5分为满分)。
我们去乌克兰的25人当中,有三个人得了优秀文凭,其中一个是我。优秀文凭得在五年当中绝大多数课程都是5分。
苏联同学也对我们很佩服。我们就是一个目标,就是念好书。我们这一点是对得起国家的。
记:那个时候正好是你们的大好青春年华,没爱好也没谈恋爱?
陈:没有,都没考虑。我高中时候和一个女同学比较要好,到了苏联也跟她有通信来往,原来想回来后就找她当女朋友。她1956到北京外交学院读书,快毕业的时候,外交部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敢告诉我,怕影响我学习。1959年我回到北京,她专门到车站来接我,她大概要等我分配工作,分配完了再告诉我。分配结果是我要继续到苏联读研究生。她觉得不能拖了,就告诉我,组织上说,她是搞外交的,我是搞地质的,不行,必须要从国家需要出发,在外交系统找对象。她是党员,我也是党员,这个事情怎么办?就这样吹了。
记:你常年都在野外,有没有曾觉得这个专业太苦了?
陈:1959年到1965年,基本在野外。到了野外心情很舒畅,空气好、景色也好,很有意思。晚上我们住在农民家里,山门口有大桂花树,我们坐在茅草房门口,桂花香飘来,再苦也感到高兴。当时我们凡是到了山里,必须爬到最高的山顶去看看,那时身体也好。
记:除了找矿以外,生活中还有没有其他爱好?
陈:没有,就干我这个专业。虽然我今年80岁了,还在找矿,还在一线。
记:为什么能如此坚持?
陈:干工作,一个是为国家,一个是你必须要有兴趣,没有兴趣你根本干不成,有了兴趣你就钻进去了。因为搞地质,找矿,是个探索性的工作,你不钻进去,不研究,是出不来成果的。
记:你带的弟子如何?
陈: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眼光广,条件也好。我们当时比较闭塞,就靠铁锤、罗盘、放大镜三样,基本靠腿走路,很多时间费在路上。现在技术手段强多了,野外看矿离不开显微镜,还有电子探针。他们肯定要比我们强,我充满信心。
记:你80岁了,这辈子你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陈:找到矿,有了成果最高兴。现在我的感觉,我越是工作,越感到身体好,越感到有精神,不工作反而难过。人家说你一天到晚跑,乘飞机、乘汽车累不累,我说上了飞机就是休息,不是累。
对我来说,找矿最重要。我的任务就是找矿。
记:你的孩子有没有继承衣钵?
陈:我的大儿子也是搞地质的,他现在地矿部门工作。他是中国地质大学毕业的。我的女儿到公司去了,是学外语的。
记:你专业方面的能力是怎么来的?
陈:我认为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大学,我在苏联五年是学到了东西的。第二个就是野外大学,大厂矿区五年,干了五年。之后,就是工作实践。
记:作为老前辈,对有兴趣投身于这个矿产行业的年轻人说几句吧。
陈:我跟我的学生们经常讲,首先你得要有目标,目标要明确。我们的目标不是为了个人,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第二个是专业目标。你搞地质,你必须选准自己的主攻目标,每个阶段都要有阶段目标。第三个我和他们说,你必须要有团队意识。任何地质方面的成果,不像数学、物理、计算机,年轻人靠个人还可以,地质必须靠团队。第四个,要经得起折腾。在你的前进道路上不可能永远平坦,肯定有得意的时候,也有倒霉的时候。倒霉有两个概念,一个业务上你可能失败,一个政治方面你可能受打击,这两个都要有准备,要经得起折腾,必须坚信自己。第五,必须要淡泊名利。
记:这也是你们这代人的特质。
陈:很多人都这样。像我们就是一个目标,其他还是考虑得太少了。解放初培养的大学生基本如此,当时毕业的时候都希望到第一线,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解放初的那一代人更有创业感。现在环境好,生活更顺利,希望过得更好一点,也是应该的。现在的年轻人除了有国家目标外,也有家庭、个人目标,可轻重缓急得摆好。
记:在你看来,为什么国家穷的时候也培养出那么多专业人才?你们当时只有三样工具,也做出那么多成绩。
陈:我们解放以后的这代人,都是国家的培养。那个时候我到南大念书,学校不收学费,吃饭也不花钱,每个月还给我六块钱。我们为国学习,专心致志。参加工作,亦是一心一意。关键是有一个信念,要振兴中华,实现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这给了我们这代人无穷的动力。